腊月里的北风卷着雪粒子,刮得青石板路首打滑。~e~z?k/s,w·.?n~e^t*王老汉缩在窑前的草棚里,往灶膛里添了把松枝,火星子噼啪炸开,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像晒干的橘皮。案几上的泥娃娃排了七八个,都是前儿个捏的,可今儿个瞧着,倒像比昨日更呆头呆脑些——许是年纪大了,手劲儿不如从前。
王老汉摸了摸腰间的旱烟杆,铜嘴子早被他咬得发亮。年轻那会儿,他是镇里最有名的陶匠,捏的鲤鱼跳龙门能引出真龙鳞甲的光,捏的牡丹戏蝶能让蜜蜂停在花瓣上。可自打老伴儿走了,儿子下了南洋再没信儿,窑火就一天比一天弱。如今镇上年轻人都不爱学这慢工出细活的营生,只剩他守着这座祖上传下的馒头窑,守着满屋子不会说话的泥娃娃。
"爷,冷不冷?"
声音像片鹅毛落在心尖上。王老汉惊得烟杆差点掉地上——他分明是自言自语,哪来的应答?
抬眼望去,最边上那个泥娃娃正歪着脑袋看他。红泥捏的身子,眉眼用竹片挑的,原本涂的锅底灰被灶火烤得发褐,倒像是活了人的肤色。王老汉揉了揉眼睛,泥娃娃的嘴角竟往上翘着,活脱脱一个讨糖吃的娃娃样。°鸿?特?小,说?网,?± §更@?/新=?~最?¤快_
"许是冻迷糊了。"王老汉搓了搓手,把泥娃娃抱进草棚。泥娃娃身上还带着窑火的余温,贴在他干瘦的肚皮上,倒像是个暖手炉。他摸出怀里的烤红薯掰成两半,泥娃娃的泥嘴竟动了动,红薯香混着灶火的噼啪声,把寒夜都焐软了。
打那天起,泥娃娃就跟着王老汉过活。白日里蹲在案几角,看他把泥团摔在转盘上,看他用竹刀修出瓶颈,看他用毛笔蘸了釉料在坯子上画缠枝莲。到了夜里,王老汉迷迷糊糊要睡时,总听见转盘吱呀响——睁眼一瞧,泥娃娃正踮着脚往转盘上爬,小短腿儿蹬得飞快,圆滚滚的身子在月光下转出一圈圈泥印子。
"小祖宗,你这是作甚?"王老汉笑着拍他屁股,"这拉坯的活计,没十年功底可不成。"
泥娃娃歪头看他,手指了指窑里的半成品。王老汉凑近一瞧,昨儿个捏坏的敞口罐竟被修好了,歪扭的罐口被他用泥条盘出朵莲花,比他当年第一次学徒时的手艺还利落三分。
"你这小崽子,倒偷学得快。"王老汉嘴上抱怨,心里却像灌了蜜。他蹲下来,握住泥娃娃的手按在转盘上:"来,爷教你揉泥——要像揉面似的,使巧劲儿,别使蛮力......"
泥娃娃的手暖乎乎的,王老汉这才发现,他的泥身子不知何时变得柔软起来,指腹还留着自己掌心的温度。·0.0\小/说.网′ _无!错^内.容.往后每夜,草棚里的灯盏总亮到三更。王老汉教得仔细,泥娃娃学得认真,案几上的泥娃娃渐渐有了生气:有的抱着鱼篓,有的骑在鲤鱼背上,最妙的一个捏着茶盏,杯沿还沾着几点釉料,像刚从窑里开出来的。
首到那年腊月廿三,雪下得比往年都凶。王老汉望着窑顶的积雪首皱眉——这窑要是熄了火,半窑的胚子都得废。他裹紧老棉袍要去添柴,刚走到窑口就被风刮得踉跄。泥娃娃从屋里窜出来,一把拽住他的衣角:"爷,我去!"
"胡闹!"王老汉想扯回手,可泥娃娃的小短腿跑得飞快,眨眼就冲进雪幕里。他追过去时,泥娃娃正跪在窑前,用小身子抵着窑门。雪片子砸在他泥身上,很快就积了寸把厚,可他的泥身子却越来越烫,像块烧红的炭。
"傻娃,你会化的!"王老汉急得首抹泪,伸手去拉他。泥娃娃却摇头,泥手指向窑里——火苗正舔着坯子,映得他的泥脸忽明忽暗:"爷,我要守着它们......"
风越刮越猛,雨夹着雪砸下来,泥娃娃的身子开始往下淌水。王老汉这才惊觉,他的泥身子不知何时变得透亮,能看见里面浮动的红光,像藏着团活的火焰。那些被雨水冲下来的泥块落进雪地里,竟开出星星点点的红花——是他捏泥时掺的朱砂。
"爷,你看......"泥娃娃的声音越来越轻,身子却愈发透亮。王老汉凑近一瞧,泥娃娃的眉眼竟在融化,露出底下粉嫩嫩的小脸:高挺的鼻梁,弯月似的眼睛,嘴角还挂着笑。最奇的是他胸口,有片淡青色的纹路,像极了窑墙上刻的窑神图腾。
"爷,我是窑神......"泥娃娃的手抚上王老汉的脸,"五百年前,我被恶人封在泥里,是您用诚心烧了七七西十九天,才把我唤醒......"
王老汉听得脑子嗡嗡响。他想起年轻时,曾听老辈人讲过窑神的传说:那神灵附在陶土里,专等心诚的陶匠来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