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阿鳞没退。他捡起渔鼓,用染血的手握住鼓槌。鼓槌上的红绳是他前几日新系的,此刻被雨水泡得发亮。他举槌的姿势很笨拙,像模像样地学爷爷的样子,可手腕抖得厉害。
"咚——"
第一声鼓响惊得江虬后退半步。阿鳞的手腕稳了些,第二声更响,震得他虎口发麻。第三声时,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涌出来,顺着胳膊流进鼓槌,再钻进鼓面。那是他的血,他的热,他藏在骨头里的、从未对人说过的话——他想替爷爷守着这条江,想让那些在暴风雨里打鱼的船平安靠岸,想让江滩上的孩子们能光着脚跑,不必害怕江底的怪影子。
鼓声越来越急,像暴雨打在芭蕉叶上,像千军万马踏过江滩。阿鳞的眼睛闭着,可他"看"见了:江虬的鳞片在发抖,江水翻起的浪头里竟透出银光,像是被什么洗干净了。他听见爷爷在喊:"阿鳞,你身上在发光!"
是的,阿鳞在发光。他的皮肤下泛着淡青色的光,像有无数条小鱼在游动。那是他的血渗进了鼓的灵物里,是他的魂缠上了江底的龙筋。江虬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,庞大的身躯在浪里翻滚,竟开始往江底沉。
"阿鳞!"周铁牛扑过去,把孙儿抱进怀里。孩子的身体滚烫,可皮肤却在变凉,像片被霜打过的叶子。阿鳞的手还攥着鼓槌,指节发白:"爷爷,鼓...不疼了。"
江虬沉下去的地方腾起巨大的水花,浪头推着江滩上的断木、破船,竟在江面上搭出座浮桥。周铁牛抱着阿鳞站在桥边,看见那些在暴雨里困了一夜的村民举着火把跑过来,有人跪在地上哭,有人朝着江心磕头。
阿鳞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爷爷的脸:"爷爷,我好像...能看见光了。"
周铁牛这才发现,孩子的盲眼竟有了些微的光亮。可那光太弱了,像快燃尽的灯芯。阿鳞笑了笑,慢慢垂下手:"原来...原来光是这样的。"
他的身体开始变轻,像片被风吹走的羽毛。周铁牛死死攥住他的衣袖,可那布料却从指缝里滑走了。阿鳞的声音飘在风里:"爷爷,替我摸摸鼓。"
周铁牛颤抖着捧起渔鼓。原本暗红的蛇皮上,此刻竟布满了细密的白鳞,像落了一层月光。他轻轻一摸,鳞片发出清越的响声,像阿鳞从前在江滩上用石子敲出的歌谣。
江怪再没出现过。青溪渡的人说,是老渔夫的鼓镇住了孽龙;可他们更愿意说,是那个盲眼的阿鳞,用血肉之躯做了鼓心,把少年的胆魄嵌进了鼓身。后来每逢暴雨涨水,只要敲响那张"白鳞鼓",江面上便会浮起一座浪桥,让被困的人平安渡江。
周铁牛活到九十岁。他临终前把孙子们叫到床前,指着墙上挂的渔鼓:"这鼓里住的不是龙,是我家阿鳞。你们听——"
他用鼓槌轻轻一敲,鼓声清越,像山涧的泉水,像少年的笑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