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里的长安城,积雪压断了梧桐枝,发出“咔嚓“脆响。
薛府后院的密室中,青铜兽炉吐着袅袅青烟,却驱不散渗入骨髓的寒意。太平公主解下狐裘扔给侍女,露出内里绣金凤的绛紫襦裙。她正是风华并茂的年纪,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摄人心魄,令人不敢直视。“都到齐了?”她的目光扫过室内众人,在烛火摇曳中像两柄出鞘的短剑。驸马都尉薛绍连忙起身。这位以温雅著称的贵公子今日格外焦躁,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金鱼袋随着动作不停晃动。“公主,今日朝会上豫王的举动,分明是要...”“急什么?”太平公主抬手打断,指尖的鎏金护甲划过案几,发出刺耳的刮擦声。她缓步走向主座,裙裾扫过青砖地面,带起细微尘埃。“常将军,把门看好。”朔方军总管常元楷抱拳领命。这位边关悍将脸上有道狰狞刀疤,此刻在阴影中更显可怖。他像座铁塔般堵在门前,腰间横刀与铠甲相撞,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。待侍女们退出,太平公主才慵懒地倚上隐囊。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,将那份与武则天如出一辙的凌厉藏进柔媚里。“说说吧,诸君今日都瞧见了什么?““臣先说吧。”薛绍迫不及待地开口,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颤抖。“李旦今日当廷训斥崔家和卢家,这分明是杀鸡儆猴!更可怕的是……”他忽然噎住似的,转头看向窗外。州司功参军窦怀让会意,起身检查了窗棂。这个精瘦如鹰的中年文士从袖中抖出个铜钱大小的机关卡在窗缝处。若有外人开窗,铜钱就会落地示警。“更可怕的是他让李敬业组建左监门卫。”薛绍这才继续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。“若是三千精锐驻扎玄武门,这是要把刀架在满朝文武脖子上啊!”密室骤然安静,只听得炭盆里银骨炭爆开的细响。左卫千户李慈突然冷笑:“李敬业算什么东西?不过是个靠着祖荫的纨绔,当年他祖父李勣...”“慎言!”检校雍州长史窦怀贞厉声打断。这位与兄弟窦怀让面貌相似却更显富态的重臣抚着胡须。“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,豫王明日就要离京讨伐越王,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。”太平公主的护甲轻轻叩击案面,像更漏般精准地控制着节奏。她忽然看向窦怀贞:“窦大人有何高见?”“臣以为……”窦怀贞瞥了眼兄长,得到默许后继续说:“当务之急是定下皇位名分。”“趁豫王不在,我们联合朝臣拥立许王李素节,他是萧淑妃所生,在朝中没有势力,正好可以做傀儡。”“说得轻巧。”李慈嗤之以鼻:“崔、卢两家刚被敲打,哪会冒险?”“未必。” 窦怀让阴测测地插话,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。“崔知悌上月私吞江淮盐税的证据在此,这位户部尚书表面道貌岸然,背地……”他做了个收钱的手势:“况且崔家这次吃了亏,正需要新靠山。”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,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。太平公主终于直起身子,金步摇垂下的明珠在额前轻晃:“常将军怎么看?”常元楷的刀疤在烛光下泛红:“末将的朔方军随时听候调遣。但……”他粗粝的手指划过刀柄:“要快,上次打败突厥,豫王在军中已经树立了威望。”“那就从崔知悌入手。”太平公主的护甲突然刺入案几木纹:“三件事——怀贞去联络许王,怀让搞定崔知悌,常将军准备好调动兵马的手令。”窦怀贞忽然压低声音:“若豫王提前回师...”“他不会的。”太平公主冷笑一声:“越王敢带兵来此,自然是有所依仗的,算算时间,他的援兵也快到了!”“豫王想尽快收拾越王是不可能的,最少一个月内不可能!”众人倒吸冷气,李慈猛地站起:“公主竟与越王……”“本宫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太平公主吹散灰烬,唇角勾起危险的弧度:“就像不知道诸位今晚来过薛府一样。”更漏指向子时,雪又下了起来。当最后一位客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风雪中,太平公主独自站在廊下,伸手接住一片雪花。看着晶莹的六角冰晶在掌心化作水珠,她轻声自语:“李旦啊李旦,你以为敲打几个世家就能高枕无忧?”“母后说得对,这世上最暖的,永远是……”她攥紧拳头:“血染的锦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