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份亏欠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,到了不能偿还弥补的地步,所以,霍天北对生母没有依赖思念也有好处。估计没有人比先太夫人更厌恶霍府,她有理由乐得见到霍天北与霍家背道而驰,不被霍家那种偏激、固执甚至肮脏的环境影响一生。
只是,猜测永远只是猜测,无证可查。
李妈妈已继续道:“最后一次,侯爷从军之前,去看了看先太夫人,我也跟着过去了。侯爷对先太夫人不可能很亲昵,但是有什么事都会告诉先太夫人。那天他说了要去叶松麾下参军,先太夫人倚着床头坐着,显得有些担心,说该不会是从无名小卒做起吧?侯爷就说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也好,他毕竟年纪还小。先太夫人说那可要小心,刀枪无情。侯爷说会的,又让先太夫人好生将养。先太夫人点头,说好,我的天旭来日一定会出人头地。”她说到这里,语声哽了哽。
顾云筝的手轻轻一颤,字写得走了形。“天旭?”她抬眼看着李妈妈,“天旭才是侯爷原本的名字,是么?”
“是。”李妈妈点了点头,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,“那时老太爷故去没多少时日,先太夫人虽然还是缠绵病榻,那天的气色却很好。母子两个说完那几句话,先太夫人就抬手示意侯爷坐到床畔。侯爷依言过去了。先太夫人脸上挂着特别温柔的笑,坐直了身形,抬手握着侯爷的手,很久什么都没说。我记得那天的阳光特别好,斜斜地打进室内,照得先太夫人与侯爷的样子特别清晰。母子两个的眼睛生得一模一样。这样坐了很久,先太夫人松开了手,笑着说去吧。侯爷站起身,拿过床头的茶桶,给先太夫人斟了杯茶,说娘,等我回来。先太夫人笑得特别舒心,点头说好,我等着你回来。”
顾云筝的手又是一颤,又写残了一个字。
“那是侯爷最后一次见到先太夫人。侯爷随军征战时,先太夫人病故,霍家没给侯爷消息。老侯爷说先太夫人能为了不肯认祖归宗的孽障活活气死老太爷,他就不允许那孽障为她守灵送终。从那之后,大爷恨毒了老侯爷。侯爷很多事也不再给老侯爷留一丝情面。也是从那件事之后,大爷与侯爷的情分更深。老侯爷动辄私下里为了一些事情质问侯爷,侯爷总是不理会,连人都不见。”
顾云筝默然。
李妈妈长长地透了口气,话锋一转:“如今的叶松叶总督与侯爷算是忘年交,知道侯爷小小年纪就有了些营生,劝说侯爷与他联手,帮忙解决将士粮饷的问题。侯爷这些年下来,手里打点产业的人早已遍布大江南北。如今曾在侯爷麾下的将领风光无限,为何还是誓死效命侯爷,那还不是因为念着侯爷的恩情?有些小人总是眼红侯爷的资产,动辄弹劾侯爷借公务之便敛财,却不知西域一度粮饷短缺,帮朝廷养活西域将士的人里面,可就有侯爷一个!侯爷名扬天下之后,皇上倚重侯爷,那些贪官才不敢再大肆克扣粮饷,在以前又是什么情形?西域将士出生入死,却连口饱饭连件御寒的衣物都没有。”话到末尾,很是愤愤不平。
顾云筝这才心绪一缓,笑道:“放心,侯爷不在意那些小人的嘴脸。他要是连那些都放在心里,早就气得不做重臣做商贾了。”
李妈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,“这倒是。”
顾云筝取过一张宣纸,写下了蒋晨东、沈燕西、郁江南、霍天北四个名字,看了片刻,问李妈妈:“他们四个的名字,都是陆先生取的?”
“对。”李妈妈点头,“前面三个都是不知身世的,听沈二爷说,侯爷小时候只说自己叫天旭,陆先生便给他改名为天北。”说到这里,眼神怅惘地凝视住那三个字,“侯爷出生之后,老太爷左一出右一出的闹腾,侯爷在府中时日甚少,连族谱都没上。到最后,老侯爷请侯爷回去的时候,才给侯爷上了族谱,侯爷自己定的,用天北这名字。那时,老侯爷也是怕西域如叶总督这样的人上折子参他一本,否则……”她摇了摇头。
“侯爷回到府中,大夫人对侯爷怎样?”太夫人就不用问了,当然是一副温和的样子,二夫人要跟随太夫人的脚步,三夫人……顾云筝又很快追加一句,“还有三夫人,这两个对侯爷怎样?”
“大夫人?”李妈妈罕见地冷笑一声,“一度也是人云亦云,后来大爷与大少爷出事,还怨天尤人地把责任推到了侯爷身上,说侯爷当真是命硬……这种话不能与侯爷说就是了。三夫人倒是很好,那时性子活泼开朗,第一次见到侯爷的时候,愣了半晌,一味讷讷地说一个男孩子怎么会漂亮成这样,平日里与三爷一样,有意无意地似是在替上一辈人弥补侯爷,大事小情都不忘记侯爷。”